重返──「浩克慢遊」第6季的雙重奏
浩克慢遊主持人/劉克襄
有不少「重返」,在第六季發生。
不同型式的重返,帶出了不同的情境。因為重返,故事豐富了。因為豐富,重返的內容變得戲劇性十足。明明是旅遊節目,卻充滿電影的張力。
我們重返第一季的虎尾廠糖現場,或是回到自己年輕時踏查的拉拉山,又或去了多次造訪的七股和北門。但在此指的重返,並不盡然是這種習以為常的,而是臨時意外的發生。
譬如在虎尾糖廠,半途聽到,太平洋戰爭結束前夕,一位日本15歲少女跟母親,在耶誕節那天,專程走訪了大埤的埔羌崙。製作隊伍臨時改變議題,決定追隨她的腳步,探看那座似乎名不見經傳的小教堂。
抑或者在屏東,拜訪永勝5號獨立書店。在旅客留言的抽屜裡,看到自己用稿紙,寫過熱血的感言。我驚訝著,六七年前來訪時,對這裡有過一番期待,而這個願望,如今仍持續蘊釀。只是老友已遠走。
我最感傷的,或許是在長濱,一位在此成長的女孩曾期望,有天我能躺在長濱的浪板屋,聆聽太平洋的海濤聲。女孩雖然已遠離,但我在小酒館看到了鐵皮浪板。趁著那日工作結束的夜晚,我孤單地坐在馬路上,海風徐徐,流星劃過天際。半甲子後,我來到這裡,感謝她的生活提示。
但那一回也最歡欣,我接近了紅蓙古道東端的出口。三十年前,在楊南郡前輩帶領下,我們鎩羽而歸。這段迷途的山稜線,熟稔地橫陳於前。後來寫過一首詩,緬懷當年的踏查。如今這一集的受訪者,竹湖山居的主人已打通,還能細數當年我們何以挫敗的因由。他熱心地邀請我再來,重訪這條未竟之路,並向前輩一生的古道踏查致敬。
你問我何謂重返。它有很多的定義,或許是當下的企劃,但更多是偶然。不論是哪一種,我們體驗了各種面向的感慨和溫暖。是這樣濃郁的情境,穿透整趟旅行,當你跟著我們的腳步。在每一集裡,應該都會強烈感受。
在新竹公園的黑松老樹、台南巷弄的可樂餅、草屯山上那一座浪漫美術館、霧峰酒廠釀酒人、彰化那一段克襄細說與祖父共乘火車往事、高雄搭輕軌遙看城市天際線⋯⋯浩克的隱形浪漫,畫面裡永遠有它的位置。
這一季中橫有兩集,西段說的是東勢與谷關,大甲溪左右兩岸山谷的峻峭,是這一集的主旋律。盪氣迴腸的公車旅行,令人懷念久久,回家後我寫了長詩〈在山谷呼喚赤楊〉
旅行複習,有時要回首初心
浩克慢遊主持人/王浩一
旅行複習,歲月後在曾經的小鎮,你會看到變化,也會看到曾經錯過的。
如果《浩克慢遊》曾經拍過的景點,比照米其林指南歸類:一顆星,是經過就不要錯過;兩個星,值得你特地繞路前往;三個星,一輩子最少要去一次的地方。這是很私人的情感清單。
花蓮的大農大富平地森林,我曾經在浩克慢遊後,與家人「旅行複習」,去看無邊無界的油菜花田與排列井然的楓香林。也去了屏東麟洛的柚園、南投魚池的金針花海與水社柳、屏東歸來社區天后宮前的老緬梔花樹、台東長濱的書粥獨立書店、金山舊街市場的天婦羅小舖、高雄明德新村⋯⋯至於,這一季銅鑼小鎮的杭菊盛放,只有等下一次花季時再去「旅行複習」。
花農說,杭菊一年只有一收,種植期長達7個月,栽培過程中無論是除草、摘心、採收等工作都需仰賴人力,尤其嚴禁農藥,抓蟲更要仰賴人工,通宵達旦。兩位大叔坐在花田的路旁,聽著娓娓道來,至此完全體會朵朵皆辛苦。從大茶壺倒出菊花茶,細細品嚐中,這滋味有令人尊敬與珍惜的喉韻。這段節目末端我留下一首詩:
節氣小雪來了探花郎
拿下老花眼鏡,花田眩成了白雪堆簇
戴上近視眼鏡,黃菊瞅成了錦霞織毯
我說啊!給我一盒雲
再給我一卷黃金風
先知道才看到?先看到才知道?我以為魔鬼細節都是「先知道,才看得到,甚至懂得到」。旅行複習也是如此,或是說旅行前做過深功課,走山踏水之際,可以欣賞到更多精彩的細節,歸途時可以打包更多的旅行餘韻與餘溫。所以,我說啊,每一次認真走踏過的小鎮,都成了好友,如果再次前往,他們就成了舊友。想去,但是還尚未再度啟程,他們就成了懷念的老朋友了。
第六季慢遊,浩克「旅行複習」虎尾小鎮,兩次錄影橫跨前後十年,「王哥劉哥今再來」,多了白鬍子,皺紋更深更多,經過歲月堆壘之後的再訪,「現在才看到、看懂」的小鎮風情與韻味,也有許多新資訊與帶路人的驚喜。第二次的虎尾之旅,有舊友重逢的欣喜,也有未來的期許⋯⋯要健康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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浪漫,是浩克慢遊的潛基因
浩克慢遊主持人/王浩一
浪漫,在過去浩克慢遊的幾年,早已偷偷地隱藏在光影紀錄了。
第五季的浪漫更是破表,我們從金門之旅開始⋯⋯當天克襄從台北出發,我從台南起飛,抵達前後差只有15分鐘。直奔料羅灣南端海邊,劇組等著。我先翻身上了馬背,試騎了五分鐘,克襄接著五分鐘,也是馬上英姿。看似可靠的兩人雙駿,我倆就故作輕鬆放蹄在遼闊海邊閑步,並肩對談「話說元朝,金門就是養馬的地方⋯⋯」
在新竹公園的黑松老樹、台南巷弄的可樂餅、草屯山上那一座浪漫美術館、霧峰酒廠釀酒人、彰化那一段克襄細說與祖父共乘火車往事、高雄搭輕軌遙看城市天際線⋯⋯浩克的隱形浪漫,畫面裡永遠有它的位置。
這一季中橫有兩集,西段說的是東勢與谷關,大甲溪左右兩岸山谷的峻峭,是這一集的主旋律。盪氣迴腸的公車旅行,令人懷念久久,回家後我寫了長詩〈在山谷呼喚赤楊〉
⋯⋯這條山路許多詩人走過 / 不知道,
這裡的山脈有主題樹林 / 泰雅族的赤楊,
向陽的坡面躲著白眉林鴝 / 五葉松林,
則是適合星鴉幾隻在細雨中斜飛 / 再往上,
雪山有黑森林 / 還有愛靜的部落和冷杉的精靈⋯⋯
中橫2去的是東段,浪漫太魯閣之行,我們從花蓮新城出發。拍攝當天,腳本指示克襄與我要搭校車前去群山裡的森林小學。在可樂公車站亭,我們與一群小學生一起等校車。先是一陣老小閒聊,當孩子們知道是我倆要去參訪學校之後,有人竟說「來參訪我們學校的節目主持人,你們是最老最醜的⋯⋯」哈哈,克襄與我一陣狂笑,也欣然接受。想想,我們倆算是台灣版的花漾爺爺,早已享受敬老票優待了,「最老」沒啥好爭議的,想想浩克粉絲如果從第一集追蹤我們的,你大概也開始老了⋯⋯但是,你我依舊有浪漫的情懷,不是嗎?
跟著故事去旅行
浩克慢遊主持人/劉克襄
回到大正年間,是第五季其中的一個主題。
此回別出心栽,讓我們在台南古城,來回穿梭於時光中,追尋歷史遺跡。
我試著以小說家佐藤春夫做為背景。拍到一半時,半開玩笑地跟浩一說,為了拍這一集,我彷彿被1920年來台旅行的佐藤附身了。
那一年佐藤在台南有趟安平之旅,後來寫了部小說《女誡扇綺潭》。內容是描述一位當地富裕人家千金,論好婚嫁了。怎知此時家道中落,婚事擱淺。她鎮日於二樓望海,終不見郎君從廈門搭船前來迎娶,終而臥床病逝。
佐藤並不知其事,唯透過旅遊,有回參訪某舊樓時,聽聞樓上有女聲,卻未見人影。跟當地阿婆打探而驚訝,有此一奇麗故事。
隔天,佐藤再好奇地巡訪舊樓,不復聞女聲,卻拾得一白骨之扇,上頭寫有「不蔓不枝」,隱喻著女子應當守貞。佐藤猜想這位女士,當是遵此社會制約,縱使郎君未再出現,仍舊不放棄一絲希望。
小說有此曲折和鬼怪傳說,日後畫家宮堅彌太郎遂以此為範本,描繪了一張富家千金之插圖(1930),隱隱叩合小說。
拍片當日,我們懷圖走訪孔廟時,意外地看到,迴廊下有一現代女子扮著古裝,輕倚門廊,猶若昔時女子。不,我們彷彿看到《女》這部小說裡的人物背影,正要轉過身走過來。
此一微妙的巧合,委實讓人驚詫,也讓佐藤的小說跟現在的遙想,產生有機的連結。團隊的企劃說得好,當你在旅行時,有心去舖陳和探索,故事自己會找上門。時機合宜了,便能碰撞出璀璨的花火。
每回的慢遊,隱隱約約都有一個故事在裡面。第五季的質地,更穩健的朝這個內涵在發展,但並非刻意設計。不只台南之行如此,每一集好像都有這樣的機緣,從一二個線頭,順勢發展出梗概。
跟著故事去旅行,我陶醉其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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旅人思維,讓我們更年輕更自由
浩克慢遊主持人/王浩一
旅行,在大叔年紀時,成了一種信仰。
浩克慢遊第一次錄影時,2014年初春,是我們生命最圓潤的年紀。2021年也是初春,第四季拍攝時,已是生命中最豐饒的歲月。年紀更長,這一季的旅行,卻讓我們更年輕、更自由了。旅行中有許多沉思都在腳步裡,有許多感動都在受訪者的歡樂之中。
這次的慢遊,一樣不多著墨在美食,也少了夢想奔放的文創青年。我們轉身去探索「小鎮的創生」,以「產、地、人」合體的在地經濟,走訪那些小鎮、舊城、聚落,他們所呈現的結合地理特色及人文風情。這些迷人而豐富的「意識能量」,是台灣一道新的風景。在平溪線、在光復鄉、在豐田村、在水底寮、在大武山腳下的五溝水等等,當地人從「好想認識自己的家鄉」到了「如何創造可以永續的可能」,那個開始盤點家鄉資源的鄉里工程,浩克慢遊也有了新的旅行方式。
錄影開拍時間,一樣都是天未亮之際就出門,一年來我們看遍各個小鎮的「魚肚白的第一道日出」:其中台東都蘭小村的太平洋日出印象深刻,天高雲遠,遼闊浩瀚。嘉義車站前,等著舊城醒來的時刻也非常迷人。微光中,在花東縱谷的落羽松小徑,我們被它的寧靜所震懾。當走在高雄蓮池潭畔,背後那個瞬間幻化的晨光彩雲,令人讚嘆。而在平溪線的小站月台,與趕著上課的學子、賣菜的小販、早起的小貓,我們也跟他們分享了山城的清晨霧靄⋯⋯這一季的浩克慢遊,太賣命了,每次旅行總奢望能晚一點才出發,但是每一位導演總用不可思議的破曉美景誘惑我們,於是,我們認命了⋯⋯「早鳥美景」成了這一季的特色之一。
第四季,我們在幾年後重新出發,心境與思維已經大大不同,看世界的角度也有了變化。二月寒風依舊,騎著可愛的電動摩托車,在晨光的屏鵝公路馳騁,我們是追風的花樣大叔二人組⋯⋯
旅遊也是一種公益
浩克慢遊主持人/劉克襄
在疫情中,收到一位陌生朋友的禮物。他是位歸化為台灣籍的日本友人,因為「浩克慢遊」,還有解憂火車,跟我結緣。平常他和太太喜歡追尋節目,前往我們去過的地點,並且分享遇到的故事。
其中一回,他們抵達金峰溫泉,一泊二食。隔天退房,老闆知道他是日本人,愈加熱情地邀請他泡茶。聊天時,只見一群金峰鄉的小學生跟老師走進來,準備在SPA會館學習游泳。
他的中文不好,但約略聽得懂老師似乎在責罵,「你們十幾個人,居然七八個都沒帶泳衣褲帽,那要怎麼下水?」
只見孩子們哭喪著臉直說,家裡拔拔沒錢買。有的說,拔拔喝醉,忘記買。老師更不高興的嘟嚷著,「沒錢買,就有錢買酒喝。」
友人太太默默走向櫃台,告訴會計,那些配件不足的孩童,他們夫婦想捐錢幫忙。
他在信上用蹩腳的中文寫道,「會計驚訝看著我們。台灣人也許想,怎會有醬好的人。我心裏才真正發現,台灣人民善良的人很多。老師知道後感謝要合影,給收據。我們一一婉拒了。他們是原住民,我是新住民,我們都是台灣人民。」
如此文詞不順暢的短信,我卻看得一股熱血翻騰。從未想到我們主持的節目,可以影響一對夫妻。在台灣快樂旅遊時,還能帶著同理心,回饋他人。
或許也是這樣的感動吧,我對旅遊的定義,隱隱有了更深一層的了然。
五年後,在疫情中,「浩克」再次出發。大山大海如常,小風小物繼續繁複多樣。回顧過去走訪的地方,人文地理或許依舊,卻也有些無法維續現狀。
現實人世或本如此,沒什麼好吁嗟,但旅遊好像是一個出路,可以繼續找到更好的喜歡和認同,甚而是重返。或許這也是,公視再度拍攝「浩克」的目標之一。透過節目製作,它不單告知哪裡有精彩風物,或者何方有綺麗景緻,而是找到更有趣的看待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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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起,我帶著詩集去旅行
浩克慢遊主持人/王浩一
旅行,總是令人釀着詩興。
年輕求學時,喜歡捧閱著那些騷人墨客的旅行文字,有五言七言的詩作,有錯落多變的長短句。拍攝浩克慢遊前後三季了,導演總要求我倆補上幾句話,以供定格畫面的潤飾,久之,竟也成了我的書寫習慣。
每次小鎮暢遊,或是我獨自遠遊,湖光流轉之間,都有薰然文字悄悄現身;山色蒼茫之際,都有不刻意講求韻腳的情緒。我珍惜這樣的創作習慣,也將慢遊情懷置入了小詩膠囊,像是中藥鋪子裡,掌櫃背後那一格格不同藥材的抽屜,妥善收藏。
臺南的白馬書店,是一年輕女子經營童書繪本的小空間,總有許多孩子或坐或躺,在閱讀之間,讓想象力迸發。我說:當孩子揚著嘴角的風箏/當孩子掇一根弦拉響七彩的虹弓/這爿小小的書店,變成了/白雲起飛的地方。
布袋漁村多是簡單搭築的民房,低矮卻是空間窘促。我們走人人家的建築群中,總是嘻笑該減肥了,挺直腰桿收緊小腹,像是螃蟹腳步,左右前進。我說:小巷如漁人的血管/有著瘦瘦的脈搏/初夏鹹熱海風擠入紅磚黑瓦人家/向迷路的外人指引海洋的方向
探訪大稻埕的老街紋理,走過百年老廟,走過整齊的巴洛克街屋,老藥舖與老茶行成了這次旅行的歷史縱深。我們推門進入一間百年茶行,先是與製茶人輕聊著,雙手捧著的踡曲茶葉,隱隱茶香印記著這是不凡地傳承⋯⋯當進入百年來的焙茶密室。我說:一口深呼吸啊!/我起縐的靈魂就被燙平了/從山嵐雲間採下的茶葉,這裡/茶人把陽光都封印了
屏東潮州的布袋戲班子,每次憶起那座三合院,嘴角總是不禁輕輕地開心起來。三代人為我倆搭棚,鑼鼓敲響,生旦淨末丑分別上場,這次奢侈的經驗。我說:戲棚下的笑語裡/有我童年記憶的甦醒/成年走到這個時候,忘卻得可真多/終究掌中的乾坤,有我完成的夢
關於台東新園部落,我是陌生的。走過教堂到了菜園子,一群孩子們,正吃力地搬舉一根大木頭,歌聲卻響唱著大山。混熟了後,開心地與孩子們聊天雜談,話題如同舞蹈步伐的隨性。我說:奔跑的部落精靈都像流雲/愛唱歌也愛簇擁著風帆/我凝視每一雙透藍的眼神/知道這將是一輩子要駐紮的星球
那天很冷,我們到了梨山的華崗眷村。荒涼、沒落、寥寂是我的初印象,黑瓦上因長年潮溼所滋長的厚厚青苔,成了我相機捕捉的美麗鏡頭,可是我知道這裡每座房子都是故事。我說:生活在如此眷村,如掃葉老僧/那些遠去不歸的戰伴/山嵐靜定在黑瓦得青苔上/偶而也曬一下安歇後的舊軍衣
一切從早餐開始
浩克慢遊主持人/劉克襄
每次拍片都是前一晚抵達預定地,開會討論不說,隔日一大早,天色未亮,往往就得出門工作。早餐沒什麼好期待的,多半是一塊在地小店的蛋餅或麵包,以及飲料。一個上午的體力和精神,主要就是靠它支撐了。
這跟文字創作者的習慣完全相逆。早上是書寫最珍貴的時光,好整以暇的泡一壼茶或咖啡,徐徐品味,加上一頓豐盛的熱食。自己的創作若能夠維持在一個頭腦清醒的狀態,我總隱隱感覺,那是來自於早餐的力量。
但旅遊節目的拍攝像獵人走進森林,總要比獵物提早抵達現場守候。取景搶光,捕捉最佳畫面為第一要務,餐飲勢必將就,沒得選擇。這樣的工作模式,到了第三季,我才調整得較為習慣。但也愈發懂得從團隊工作的角度,體會這種因地制宜的艱難。
這樣的從簡吃苦,常讓我想起年輕時的長途走路。在郊野健行的觀鳥日子,背包裡總是放著饅頭和餅乾便上路,也唯有這樣的隨性,才有更多機會遇見驚喜。後來,我便有了一個自我解嘲的定義。一部高品質的節目,可能是來自於一份無法從容享用的早餐。如果早餐是豐盛的,等到飽足再出景,再綺麗的風光都會失去拍攝的最好時間點。
「浩克慢遊」捕捉的是小風小物,透過一份在地尋常人食用的餐點,參與拍攝和製作的人,對於拍攝地點的風土,反而懷抱更多的理解和珍惜。做為主持人,我們最愛接觸的也是這些閒雜之事,由此微觀人間塵世的起落,城鎮風華的變遷。早餐如是,中餐亦然,隨便一個空檔便坐下囫圇吞。印象裡只有晚餐,還有點像個吃飯的樣子,但那時多半己收工。飽暖之後,迎接在前的,又是另一天的開始。
也許你會認為,每個電視節目的製作都是同樣的過程,但我還是覺得差異鮮明。主持人雖是聽從導演和企劃的指示,在螢幕裡畢竟是扮演火車頭的功能。我們努力針對眼前的風物對話,攝影鏡頭亦附亦趨,掌鏡者自然而然會捕捉到不同的畫面。反之,我們也從拍攝鏡頭的專業取捨,撞見寫作者不易擷取的面向。而觀眾也會不自覺,從這兒找到生活的美善,或者看到不一樣的家園。
三年來,浩克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格,一般以為來自兩個大叔的形影和講話形式,不同於其它旅遊節目,但背後製作團隊的辛苦運鏡、掌握節奏,以及主持人的密切互動,往往隱形於後而被疏忽。大家驚歎著綺麗的風景,有趣的人文對白,各種細膩角度的切換走位,背後製作團隊的操刀,更是居功厥偉。對這樣吃苦毫無怨言的拍攝夥伴和團隊,我們也一直心存感謝。
而這一切,都是從早餐開頭。我也習慣,樂於在拍片的時候,繼續跟大家一樣,吃到不怎樣的早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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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人的旅行
浩克慢遊主持人/王浩一
旅行,是會上癮的。
學習,是讓我對「旅行」 保持前進的無限動力。在台灣角落,我們遇見恆春半島的茶農、西螺釀製老蔭油的職人、玉井溽熱芒果樹下的達人、宜蘭水田晴耕雨讀的農人⋯⋯旗山、美濃、北港、溪洲、苑里、通霄、貢寮、大溪⋯⋯這些遍及台灣角落的勤奮人們,是我們在旅行之中,拜訪,也是學習的對象。訪談他們對這片土地的堅持,觀察他們這座島嶼的付出⋯⋯
我總想著,在我們旅行中遇見的這些人,如果他們能飛,那麼他們休息的時候,一定睡在風中。
《浩克慢遊》第二季,有十三次的旅行。每一次結束,有眷戀,也有疲憊之餘對下一次旅途的期待。其中,我對西螺之旅有時空的連結:年幼時,曾經隨行參加身為小學老師的父親所舉辦的西螺畢業旅行。那是五十年前的舊事,過程已無復記憶,但是自己年長後,曾多次翻閱泛黃的老照片,看著當年父親與西螺大橋依然年青的身影,這次的西螺之行有幽微的想念。下次再來西螺,我期待領著兒子,一起看橋!
第一季的《浩克慢遊》,曾經在斗六的創意市集「三小棟」,遇見西螺來的醬油爸爸,靦腆地親自在一群年輕人之間,向遊客賣著他家的「手工柴燒黑豆醬油」。三小棟,本來是廢棄的軍事電訊據點,在一次專題計畫之後,一群年輕人持續將其改造為社區及旅人的分享平台,介紹當地的小農或手創者的作品。當天中午,與三小棟年輕人一起饗食大鍋雜菜粥,就僅僅是一瓶西螺壺底醬油簡單調味,卻讓我吃得神魂顛倒,這瓶醬油的美味!我記住了。
2015年母親節當天,《浩克慢遊》西螺之行,有安排了醬油老廠拍攝採訪,我們要去看看傳統的職人手工技藝,也看看廣場裡大大醬油陶缸排排列列,在陽光與寒露下等待成熟的畫面。知道了這家老闆就是當年的「御鼎興」醬油爸爸,我們都很振奮,算是「舊識」了。換個場景,以美好的理由去造訪他,第一季與第二季的旅行,就這麼輕易地連結了,真好。
《浩克慢遊》有些是我的舊地重遊,有些是嘗鮮之行。馬祖,對我而言,則是新奇夢幻的島嶼旅行。馬祖是我帶有諸多浪漫想像的海角天涯,也曾經出現在自己閱讀的歷史篇章之中。今年初夏,第一次踏上這座俱有「福州氣息」,又交揉「戰地風光」的獨特之島。除了傳說中令人驚艷的「藍眼淚」之外,對於傳統市場的福州小吃,讓我更是念念不忘。
兩個人的旅行,是最好的上癮形態。地方美食,則是我的上癮理由。
浩克繼續當綠巨人
浩克慢遊主持人/劉克襄
最近前往高屏溪附近拍片,習慣下榻的旅店不遠處,有家我們很喜歡拜訪的小店。新開張不久,只賣愛玉冰。
初次經過時,小店正好在曬愛玉皮,數百片果皮外翻,在長桌上整齊開展,甚是狀觀。有此大規模的物產風景,若不進去品嚐,未免辜負了。我們因而毫不猶豫地走進去,各叫一大碗消暑解涼。
黃昏了,客人只剩我們這一桌。邊吃,邊和老板閒聊,想要了解它們的出處和生產狀況。老板娘看到我們對愛玉滿懷喜愛,而且聊得十分熱切,特別在現場展示,如何搓揉愛玉子。我們因而見識了諸多製作的繁瑣細節,以及如何將廢棄愛玉皮再利用的巧思。但更重要的是,從此跟老板變成好友。
時隔半年,有回經過小鎮,特別再去交觀。老板看到我們到訪,自是興奮,堅持要請客。我們這樣唐突出現,自不能讓老板破費。一時間,兩不相讓有些尷尬,最後各自妥協,象徵性地收了一半費用。
我們的重新拜訪,不只是為了再次享受這一天然美味,其實也想探問營業情形如何。如此專賣一味的新店,若像流星般劃過,我們當然不捨,對小鎮恐怕亦是一大損失。
這間店面位於小鎮邊陲,不是《浩克慢遊》預定拍攝的題材,未來應該也不會錄製。但我們跟這小店的邂逅過程,一如跟節目裡其它拍攝過的風土人情一樣,經由這一噓寒問暖,此後有了親友般感情的連結。
我們喜歡這樣的台灣。透過行旅的接觸,各地都有熱情款待的人士,回報我們的探訪,彼此也能感受對方的誠心和敬意。我們也有機會,將過去見識的歷史人文和自然生態,放在不同的場域,相互切磋。
去年,在這樣溫暖的旅行裡,因為不同的知識和成長,巧妙的合體。體驗了八回的鄉鎮風情,我們這組凡人浩克,彷彿被台灣豐腴的山水滋養長成,視野愈為增高。
這一回的十三集,我們更清楚,台灣何其廣闊,行旅愈長,愈要謙卑,學習更綜觀廣博的比較。日後跟地方人士聊天,互動的建言也要比以往更精準而到位,回報人家的幫忙。平時我們相互調侃,但也相互勸勉,有朝一日行腳節目結束了,或許可考慮轉行,擔任地方風物的行銷志工,把台灣宣揚的更加廣遠。
同時,謝謝《浩克慢遊》製作團隊的用心,前置作業的用心,讓我們接觸多元多樣的風貌。幕後剪輯的認真,更讓節目內容展現超乎想像的精緻。
原本以為熟悉的大島,其實是再拍攝四五十集都認識不完。我們只有繼續努力行腳,學習做一可親熱情的綠巨人。不管在節目裡,或者在節目之外,繼續與鄉親結緣,讓大家看到質地更好的家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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浩克慢遊主持人/王浩一
學的是數學,喜歡的是建築,醉心的是歷史,曾經從事國際貿易,現在是工業設計人和品牌管理人。出生於南投,在嘉義讀國中、臺北上高中、臺南念大學,戲稱自己是島內小留學生。畢業後在臺北工作十多年。現在,旅居臺南,工作之餘熱愛背著相機穿梭在舊城的大街小巷,紀錄各種人文歷史和生活典故,成為臺南城市作家、文史工作者、生活考古學家,也曾是誠品書店嘉南區的專欄作家。臺南市政府珍貴老樹保護委員、文化創意產業發展諮詢委員。近年,又多了三個頭銜:歷史評論家、南區國際光點計畫營運長、《東西名人雜誌》專欄作家。
這趟旅行,就從虎尾糖廠開始吧!
因為自許是文史工作者,又喜旅行,所以在田野調查之中,總熱情地想打開每一寸土地的歷史小抽屜,探索老街、小鎮、田野、山巔的身世與過往。臺灣這座島嶼,除了特殊生態與地理,還有迷人而美麗的人文風景,旅行⋯⋯深度旅行,正是重新發現我們身處的島嶼國度,也可認識更多身處角落裡專注工作的默默職人,從而更加深愛我們的島嶼故鄉。
於是我們將從老樹、市場、山城、驛站、農村、漁港等等我們的生活場域,走進去,走出來⋯⋯
臺灣近四百年來,歷經荷據時期、明鄭時期、清領時期、日治時期、光復後,不同文化、語言、信仰甚至不同的顏色進入這座島嶼,佔領者來了又走,可是他們都留下一些「東西」,像是以複寫紙不斷地在這裡塗寫,被改去一些,卻也留下一些。臺灣糖的產業故事就是如此⋯⋯
荷蘭人最早在這裡種下甘蔗,製糖後銷售到日本;鄭成功家族也鼓勵蔗農耕耘,然後船運海外;清朝統治臺灣213年期間,郊商更是積極地把臺灣糖銷往福州以北的沿海城市。當然,接手的日本人挾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獲利者,加上工業革命的導入者,現代化的糖廠紛紛出現在新竹以南到屏東的平原與丘陵上。百年前, 虎尾糖廠正是這段期間創立在雲林土地上,有趣的「虎尾」小鎮,就環繞著這個糖廠,一層一層有機地興建了出來,沒有過往腳印的歷史,荒野中,如此生意盎然的新興城市就這麼猛然誕生了。當年虎尾四周遍佈蔗田,忙碌奔馳的五分車,揮汗種植、採收的大量蔗農們,讓這座「糖都」活力四射。
然而,隨著時間遞變,時代更迭,臺灣糖退出世界舞台,一座座糖廠關閉了最後一盞燈後,走入歷史,消逝在時光洪流。今天這些歇業的製糖空間,有的已經完全消失,有的轉型成文化園區,我們也漸漸忘掉臺灣糖曾經在這座島嶼上風光了近三百五十年⋯⋯然而,就在淡忘的記憶逐漸消失前,臺灣仍有最後兩座糖廠,虎尾與善化,在每年冬至後,春分前,鍋爐會再度啟動,高高的煙囪會冒著白白的水氣煙霧,整座小鎮被幸福的甜味籠罩,微微的焦糖味被夾帶在風中遠颺⋯⋯於是,我們就在春分前,趕赴虎尾⋯⋯
原名稱之「五間厝庄」的虎尾,這次的旅行,我們沒有深入虎尾合同廳舍、郡役守官邸等日治時期的官建築,去端視現代的新文創空間。執意地,我們主要深訪這座「臺灣第一」糖廠⋯⋯清晨六點,已經抵達廠房外鐵軌列然有序的機房前,等待第一班的五分車馳往蔗田,晨曦初亮,薄霧未散,寒風中的等待成了這次旅行的開始。望著高聳冒氣的大煙囪,把相機長鏡頭拉往灰白的天色,和飄動的白煙,拍下一種旅人才能體驗的生命場景。
旅行的情緒鼓動了,就在掛滿五十貫車斗長長長的黃色車頭與鳴笛中,隆隆不絕的車體震動聲中,兩位「資深文青」的深度旅行顯得虛幻,卻又如此真實。這次的虎尾之旅,我們用腳踏車追逐五分車,也追逐我們已經逝去的童年⋯⋯
浩克慢遊主持人/劉克襄
綽號鳥人。詩人、自然觀察作家。1957年生,台灣台中縣烏日鄉人,曾任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中心執行副主任。年輕時以鳥類生態為散文題材,嘗試開拓台灣自然寫作風氣。在多年的散文創作過程裡,不斷進行各種自然寫作文體和題材的試驗,大至地理文史的論述,小及昆蟲花草的研究,都曾潛心著墨。近年來創作主題則以生態旅遊,古道探查,以及野菜蔬果為主。曾出版詩集、散文、小說和自然旅行指南等著作四十餘部;並獲中國時報新詩推薦獎、台灣詩獎、吳三連獎、台灣自然保育獎和吳魯芹散文獎等。
「浩克」來台灣慢遊了
長年以來,我一直期待,自己能參與一個行腳節目,不論鏡頭或主持者都能夠嫻熟在地風物,適當地以允當角度切入。此外,還有精彩的夥伴搭配,一起撞擊出花火。進而透過兩個人的互動和尋訪,走進我們的家園,看到不同的風景。
這回,也真的有實踐機會了。雙城、雙鎮、雙村的遙峙,是我積極建議的方式。透過兩個文史或物產背景極度近似,或南轅北轍的地點,對照它們的微妙差異,許多意想不到的故事誕生了。邂逅這等風情,無疑也是數回旅行後,我們最大的收穫。相對地,我們也期待這樣的旅行,能夠引領大家,發現更多家園的驚奇。
舉例如下,其中一集,浩一和我各在自己長居的台南台中,各選三棵不同品種的老樹,對照兩座老城的特性。此一出奇的方式,意外地帶出了不同城市的生活內涵。
斗六和虎尾兩大鎮在雲林的繁華各有千秋,但很少節目把它們的差異做一有趣對比。我們透過交通和市場風物的比較,一東一西兩座農業大城的風格和特色也更具體地突顯現。
菁寮和土溝相隔不遠,同樣是老漢老嫗過日子的農村,看似淳樸寂靜,但還是明顯不同,當我們放在觀光旅行的尺碼裡,前者似乎停留在過去會更有風味,後者卻適宜創造未來。
誰又會想到,同樣是客家山城的傳統菜市場,竹東和關西竟有天壤地別。一個是快速繁華的旗艦店,一個卻是慢恬的小城。人情何以冷暖,物產為何豐饒都在市場的徘徊中,精彩流露。
我們都是年過半百的歐利桑,偏愛互相調侃。這樣不具姿色的主持人,又提早犯有老人喜愛鬥嘴鼓的習慣,隨著不同城鎮的比較,好像也能形成特色。再加上兩人各有書寫天地,著作面相不同,剛好互補不足。在描述地方民俗風情時,好像也能幫忙對方,增加談話的豐富度。
這一系列的製作,編導和企劃事先都提前做了飽實的功課,也早先幾日拜訪,精心安排內容和採訪之物,但也有意外連連的驚喜。譬如有一回,搭乘新竹客運,在前往關西的客運,遇見了十來位平均八十歲的阿婆們,自然而然那搭乘就充滿不可預期的樂趣。還有一次,在斗六三小市集,撞見兩位年輕人駕著麵包車巡迴販售。他們的創業思維,帶給我巨大的刺激。但意外的撞見雖然美好,若無事先安排的行程,就不可能帶出非凡的風景。一個深度節目,有時得俱備這兩種狀態的隨時出現,以及適時互動。
每回拍攝,我都帶著滿滿的快樂回家,儲存為旅行生活裡的寶藏,或筆記為小品。浩一想必亦然,因為沒過一二天,我便常在臉書看見他的感性貼文。足見他也很陶醉此樣旅次,積極地想跟讀者分享,預告著這一個即將到來的美好節目。
兩個緯度半的台灣,擁有多樣而豐富的物產和鄉野風情,當然絕非八集可以涵蓋,但我們試著在這季播映的內容裡,提供不同面向的鄉鎮論述,做為一個重新認識台灣的踏腳石。冀望日後有更多這類雙城雙鎮的提示,帶出不同的台灣地景。
50年代台灣有一電影「王哥柳哥遊台灣」,以喜劇方式帶出台灣各地風景。今則有我們,也是「王哥劉哥」。希望這一台灣歐利桑的組合,也能引領出新形式的旅遊風貌。